斯雷因将购置完毕的一大包东西放在咖啡厅内的皮沙发上：“我要一杯美式，你付钱。”
“为什么?我和女王还有蕾姆丽娜小姐费尽心思把你捞出来不是为了请一个只会吃白饭的家伙到我家的。”伊奈帆调整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姿势，“你不是前几天拿到奖学金了吗？”
“那是，要给蕾姆丽娜和女王陛下购置礼物的……”他有些扭捏地回答道。
伊奈帆的手指在桌子上不耐烦地敲着：“于是你就忘了天天给你做饭的厨子了……今天晚上努力还回来吧。”这只是一种惩罚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义——伊奈帆是如此想的。
“诶诶诶——我卖，卖还不行吗？”斯雷因对于伊奈帆在外面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两人的“例行比拼”感到十分不适，红晕早已蔓延上白皙的脸颊。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伊奈帆明知故问，之后又面不改色地继续扯谎，“我说的是一会帮我做饭打下手的事啊。”
于是斯雷因十分愤懑不平地跑去排队，还不忘为伊奈帆买了一杯不加奶不加糖的浓缩黑咖啡，期望以此来挑战这个死面瘫。但是当他看到伊奈帆面不改色地喝下半杯斯雷因本人根本接受不了的苦咖啡后，他不得不承认伊奈帆在二人的日常比拼中又胜一城。
“两位，能拼一下桌吗？”再两人相顾无言好久之后，有一个少女来打破了这一沉默。斯雷因将原本放在旁边位置上、装有刚刚采购的食材的塑料袋挪到地上。“请坐。”他温和地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伊奈帆则是在点了一下头之后就继续摆出那副十分不爽的表情看着窗外——其实只是在透过玻璃的反射观察着那个女孩和斯雷因罢了。
又笑得如此虚伪啊。他斜睨着斯雷因，那家伙正在一脸阳光地和身旁的那个女孩交谈，那种笑容无疑能感染大多数小姑娘。但伊奈帆深知，那个曾经的战犯是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的。仅仅三个月的生活不可能将一个已经绝望的人变成这般开朗。大概例如虚伪，不安，猜忌，悔恨和渴望等感情早已充斥着斯雷因的内心。
但在不经意间，伊奈帆却从反射出的虚像上看到了自己嘴角边挂着的笑容。
纯真。
自己究竟还有纯真可言吗？明明是自己说的，因为战争所以不能享受生活，那么为什么自己如今却因这种平凡的日常而微笑呢？
温妮医生的话再一次令他陷入了思考。
***
不难看出那个坐在斯雷因一侧的女孩心情并不好，面对斯雷因的问候，她只是有些为难地做着摇头和点头的动作。她眼角的红肿无疑出卖了她刚刚大哭过的事实。斯雷因是个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或者说是，被迫学会了察言观色。所以如今看到女孩的心情并不好，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一个陌生人做来的话，既不会让人反感，又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能讲一讲怎么了吗？”他摆出一副知心哥哥的样子。
“我亲哥哥曾经是地球军中一位优秀的军人……但是，但是现在却……”那女孩啜泣道，把自己的心事与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应该平日是个活泼且不会伪装的女孩，伊奈帆暗自思忖。
“我感到很抱歉……我……”斯雷因如鲠在喉。
“他走之前告诉我…….如果他回来，他还能陪我去新开的甜品店。”她的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了，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睑沿脸颊滑落，最终敲在地上碎成无数齑粉，“他还说，他要为我讲好多在宇宙中的事。他说无数的天体就是他最好的谈资。”
斯雷因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指着海鸟图片对着金发女孩侃侃而谈的男孩。他是那么的天真，又是那么的幸福。
或许细节上有着些许差别，但是他感到他与她的悲伤来源是如出一辙的。那个金发的女孩还活着，但是那个想要为她介绍地球的男孩却早已湮灭于战火，如今那个人已经算是死亡了。
真是可悲的相似呢。
“感觉是一位好哥哥呢。”斯雷因的笑容愈加无奈。
“战争的始作俑者是可以让我恨一辈子的人吧。”她将脸埋在臂弯里，“凭什么……因为他们的利益争斗而要让这么多人陪葬。”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斯雷因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伊奈帆则是缓缓地转过头打量着女孩，也一边期待着斯雷因的回应。
在沉默许久后，斯雷因开口：“我也憎恨那些人啊，他几乎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
伊奈帆虽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是斯雷因的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斯雷因即使和他已经相识不下三年，他却从未完全掌握那家伙的心思——但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
斯雷因恨战争，但他更恨自己。
***
斯雷因的梦想，伊奈帆是在一次探监时听斯雷因偶然说起的。
“我一开始只是想要为公主打造一个理想的和平国度。”他如此说，声音淡然，湖蓝色的眸子被长而浓密的睫毛掩盖，嘴唇微微翘起。他的笑容中满溢着嘲讽。
他是在嘲笑自己罢了。
“但是你的方法有问题。”伊奈帆反驳。
斯雷因不为所动，仍然淡然而缓慢地回答：“这是唯一的方法，界冢中尉。”
“我说过叫我伊奈帆。”伊奈帆翻看着狱警提交的报告，“你还蛮老实的，斯雷因·扎兹巴鲁姆·特洛耶特。”
“我能怎么样呢。”斯雷因的笑容多了几分无奈，“就像当时，除了征服地球，别无他法。”
“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但是你又固执得让我怀疑你的智商。”伊奈帆将报告放在桌子上，“分明都不能自保了，却非要去做一件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
“我知道你对艾瑟依拉姆女王有好感，伊奈帆。”斯雷因忽然说。
“是吗？”伊奈帆喃喃自语，“我只是……很仰慕赛兰小姐罢了，是赛兰小姐。”末了，他如是强调。
“我喜欢的是公主，是艾瑟依拉姆·薇瑟·艾利欧西亚公主，是不是可以说是彼此彼此呢？”斯雷因嗤笑道，“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吗？”
“我还没自信到说是认识我。”伊奈帆打趣道。
“虽说认识你是我后悔的事之一，”斯雷因顿了顿，“我最后悔的是，我不仅没有为公主打造一个她所期望的世界，我还害死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或许是父亲，是儿子，是哥哥，是丈夫——或许其中还有女人也说不定，公主看到战争的结果后一定非常悲伤吧……”
“我本以为你会害怕那些死在战场的人的亲人悲伤。”
“我没有这个资格，伊奈帆……你不是说过吗？我是个固执得冒傻气的人。我很恨那些发动战争的火星贵族，但我一度也在他们的行列，而且我做得更甚。我最憎恨我自己啊，你知道吗？”
“我想……我现在知道了。”伊奈帆收敛了玩笑的表情，对斯雷因正色道，“其实之前就能猜到……”他其实有些后怕，他没有想到斯雷因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应该自打入狱第一天就已经在这种自责中沦陷。公主的请求并不是救赎，而是令斯雷因痛苦的枷锁。他无法从每日的愧疚和痛苦中逃脱，只能按照公主的意愿，在活着的每一天挣扎于无尽的悲痛中。
斯雷因一直认为自己确实有罪，但是伊奈帆在对他进行多次审讯之后却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
旁边的那个女孩还在一直不断地哭着，只是渐渐变为了啜泣。但即使是这种啜泣，也足以压垮斯雷因并不坚强的内心。
“走吧，今天的饭不好做。”伊奈帆站起身，对斯雷因说。
斯雷因愣了半晌后点点头，也起身离开了座位。
他和伊奈帆一起并行于繁华的街道，天色渐晚，街上陆续亮起璀璨的霓虹灯。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欢乐的喧闹充斥在两人身畔。斯雷因仍然沉着脸，伊奈帆则沉默地走在他旁边。
许久，斯雷因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且稍有粗糙的手握住，他带着询问目光看向身边的人。路灯造成的阴影使他看不清伊奈帆脸上的表情，但凭他的了解，他知道伊奈帆这时脸上一定一副皱着眉思考的神情。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很美丽的地方。”伊奈帆提议。
斯雷因沉默，算是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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